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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选释(最新修订本)》由国学大师俞平伯先生选注,选录唐宋词二百五十一首,分上、中、下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共八十七首。中、下卷为宋词,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题为“宋词之一”,下卷题为“宋词之二”,即相当于北宋和南宋。《唐宋词选释(最新
《唐宋词选释(最新修订本)》由国学大师俞平伯先生选注,选录唐宋词二百五十一首,分上、中、下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共八十七首。中、下卷为宋词,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题为“宋词之一”,下卷题为“宋词之二”,即相当于北宋和南宋。《唐宋词选释(最新修订本)》选词面广,力求体现词家之风格与词之发展。注释精当权威,尤其重视对词作真义的揭示和用语源...这个选本是提供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用的,因此,这里想略谈我对于词的发展的看法和唐宋词中一些具体的情况,即作为这个选本的说明。
有两个论点,过去在词坛上广泛地流传着,虽也反映了若干实际,却含有错误的成分在内:一、词为诗馀,比诗要狭小一些。二、所谓“正”“变”——以某某为正,以某某为变。这里只简单地把它提出来,在后文将要讲到。
首先应当说:词的可能的、应有的发展和历史上已然存在的情况,本是两回事。一般的文学史自然只能就已有的成绩来做结论,不能多牵扯到它可能怎样,应当怎么样。但这实在是个具有基本性质的问题,我们今天需要讨论的。《唐宋词选释》是一本中国古典诗词方面有一定特色的注释本,喜欢诗词的读者不可错过噢!
目录:
第1章 前 言(1)
第2章 前 言(2)
第3章 附记
第4章 上卷 唐五代词(1)
第5章 上卷 唐五代词(2)
第6章 上卷 唐五代词(3)
第7章 上卷 唐五代词(4)
第8章 中卷 宋词之一(1)
第9章 中卷 宋词之一(2)
第10章 中卷 宋词之一(3)
第11章 中卷 宋词之一(4)
第12章 中卷 宋词之一(5)
第13章 中卷 宋词之一(6)
第14章 中卷 宋词之一(7)
第15章 下卷 宋词之二(1)
第16章 下卷 宋词之二(2)
第17章 下卷 宋词之二(3)
第18章 下卷 宋词之二(4)
第19章 下卷 宋词之二(5)
第20章 下卷 宋词之二(6)
第21章 下卷 宋词之二(7)
第22章 下卷 宋词之二(8)
第23章 下卷 宋词之二(9)
第24章 下卷 宋词之二(10)
第1章 前 言(1)
这个选本是提供给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用的(亦适于广大古典文学爱好者),因此,这里想略谈我对于词的发展的看法和唐宋词中一些具体的情况,即作为这个选本的说明。
过去在词坛上有两个论点广泛地流传着,它们虽也反映了若干实际,却含有错误的成分在内:一、词为诗余,比诗要狭小一些。二、所谓“正”“变”——以某某为正,以某某为变。这里只简单地把它提出来,在后文将要讲到。
首先应当说:词的可能的、应有的发展和历史上已然存在的情况,本是两回事。一般的文学史自然只能就已有的成绩来作结论,不能多牵扯到它可能怎样,应当怎么样。但这实在是个具有基本性质的问题,是我们今天需要讨论的。以下分为三个部分来说明。
词以乐府代兴,在当时应有“新诗”的资格
词是近古(中唐以后)的乐章,虽已“六义附庸,蔚成大国”了,实际上还是诗国中的一个小邦。它的确已发展了,且到了相当高的地位,但按其本质来讲,并不曾得到它应有的发展,并不够大。如以好而论,它当然很好了,但也未必够好。回顾以往,大致如此。
从诗的体裁看,历史上原有“齐言”“杂言”的区别,且这两体一直在斗争着。中唐以前,无论诗或乐府,“齐言”一直占着优势,不妨简单地回溯一下。三百篇虽说有一言至九言的句法,实际上多是四言。楚辞是杂言,但自《离骚》以降,句度亦相当地整齐。汉郊祀乐章为三言,即从楚辞变化,汉初乐府本是楚声。汉魏以来,民间的乐府,杂言颇盛,大体上也还是五言。那时的五言诗自更不用说了。六朝迄隋,七言代兴,至少与五言有分庭抗礼的趋势。到了初、盛唐,“诗”与“乐”已成为五、七言的天下了。一言以蔽之,四言→五言→七言,是先秦至唐,中国诗型变化的主要方向;杂言也在发展,却不曾得到主要的位置。
像这样熟悉的事情,自无须多说。假如这和事实不差什么,那么,词的勃兴,即从最表面的形式来看,也是一桩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形式和内容是互相影响着的。词亦有齐言,却以杂言为主,故一名“长短句”。它打破了历代诗与乐的传统形式,从整齐的句法中解放出来,从此五、七言不能“独霸”了。这变革绝非偶然,大约有三种因由。
第一,随着语言的发展而不得不变。即以诗的正格“齐言”而论,从上列的式子看,由四而五而七,已逐渐地延长;这明显地为了适应语言(包括词汇)的变化,而不得不如此。诗的长度,似乎七言便到了一个极限。如八言便容易分为四言两句;九言则分为“四、五”,或“五、四”,“四、五”逗句更普遍一些。但这样的长度,在一般用文言的情况下,虽差不多了,如多用近代口语当然不够,即掺杂用之,恐怕也还是不够的。长短句的特点,不仅参差;以长度而论,也冲破了七言的限制,有了很自然的八、九、十言及以上的句子。这个延长的倾向当然并没有停止,到了元曲便有像《西厢记·秋暮离怀·叨叨令》那样十七字的有名长句了。
第二,随着音乐的发展而不得不变。长短参差的句法本不限于词,古代的杂言亦是长短句;但词中的长短句,它的本性是乐句,是配合旋律的,并非任意从心的自由诗。这就和诗中的杂言有些不同。当然,乐府古已有之,从发展来看,至少有下列两种情形:一、音乐本身渐趋复杂;古代乐简,近世乐繁。二、将“辞”(文辞)来配声(工谱)也有疏密的不同:古代较疏,近世较密。这里不能详叙了。郑振铎先生说:
词和诗并不是子母的关系。词是唐代可歌的新声的总称。这新声中,也有可以五七言诗体来歌唱的;但五七言的固定的句法,万难控御一切的新声,故崭新的长短句便不得不应运而生。长短句的产生是自然的进展,是追逐于新声之后的必然的现象③。
他在下面并引了清成肇麐《唐五代词选自序》中的话。我想这些都符合事实,不再申说了。
第三,就诗体本身来说,是否也有“穷则变”的情形呢?当然,唐诗以后还有宋、元、明、清以至近代的诗,决不能说“诗道穷矣”——但诗歌到了唐代,却有极盛难继之势。如陆游说:
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趣(通“趋”)浅薄,其间杰出者亦不复有前辈宏妙浑厚之作,久而自厌,然梏于俗尚不能拔出。会有倚声作词者,本欲酒间易晓,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此集所载是也。故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盖天宝以后诗人常恨文不迨(似缺一“意”字),大中以后诗衰而倚声作。使诸人以其所长格力,施于所短,则后世孰得而议。笔墨驰骋则一,能此而不能彼,未能以理推也①。
他虽说“未能以理推”,实际上对于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和推陈出新的重要也已经约略看到了。词的初起,确有一种明朗清爽的气息,为诗国别开生面。陆游的话只就《花间集》一集说,还不够全面,然亦可见一斑。
这样说来,词的兴起,自非偶然,而且就它的发展可能性来看,可以有更广阔的前途,还应当有比它事实上的发展更加深长的意义。它不仅是“新声”,而且应当是“新诗”。唐代一些诗文大家已有变古创新的企图,且相当程度地实现了。词出诗外,源头虽若“滥觞”,本亦有发展为长江大河的可能,像诗一样地浩瀚,而自《花间集》以后,大都类似清溪曲涧,虽未尝没有曲折幽雅的小景动人流连,而壮阔的波涛终为不足。在文学史上,词便成为诗之余,不管为五、七言之余也罢,三百篇之余也罢,反正只是“余”。但它为什么是“余”呢?并没有什么理由可言。这一点,前人早已说过,我却认为他们估计得似乎还不大够。以下从词体的特点来谈它应有的和已有的发展。
词的发展的方向
要谈词的发展,首先当明词体的特点、优点,再看看是否已经发挥得足够了。
当然,以诗的传统而论,齐言体如四、五、七言尽有它的优点;从解放的角度来看“诗”,词之后有曲,曲也有更多的优点。在这里只就词言词。就个人想到的,以下列举五条,恐怕还不完全。
一是各式各样的,多变化的。假如把五、七言比作方或圆,那么词便是多角形;假如把五、七言比作直线,词便是曲线。它的格式:据万树《词律》,为调六百六十,为体一千一百八十余;清康熙《钦定词谱》,调八百二十六,体二千三百零六。如说它有两千个格式,距事实大致不远。这或者是后来发展的结果,词初起时,未必有那么多,也不会太少,如《宋史·乐志》称“其急慢诸曲几千数”。不过《乐志》所称,自指曲谱说,未必都有文辞罢了。
二是有弹性的。据上列数目字,“体”之于“调”,约为三比一。词谱上每列着许多的“又一体”,使人目眩。三比一者,平均之数;以个别论,也有更多的,如柳永《乐章集》所录《倾杯》一调即有七体之多。这些“又一体”,按其实际,或由字数的多少,或缘句逗的参差,也有用衬字的关系。词中衬字,情形本与后来之曲相同。早年如敦煌发现的“曲子词”就要多些,后来也未尝没有。以本书所录,如沧海之一粟,也可以看到①。不过一般不注衬字,因词谱上照例不分正衬。如分正衬,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又一体”了。是否变化少了呢?不然。那应当更多。这看金、元以来的曲子就可以明白。换句话说,词的弹性很大,实在可以超过谱上所载两千多个格式的,只是早年的作者们已比较拘谨,后来因词调失传,后辈作者就更加拘谨了。好像填词与作曲应当各自一工。其实按词曲为乐府的本质来说,并看不出有这么划然区分的必要。词也尽可以奔放驰骤的啊。
三是有韵律的。这两千多格式,虽表面上令人头晕眼花,却不是毫无理由而存在的。它大多数从配合音乐旋律来的。后人有些“自度腔”,或者不解音乐,出于杜撰,却是极少数。早年“自度腔”每配合音谱,如姜白石的词。因此好的词牌,本身含着一种情感,所谓“调情”。尽管旋律节奏上的和谐与吟诵的和谐并不就是一回事,也有仿佛不利于唇吻的,呼为“拗体”,但有些拗体,假如仔细吟味,拗折之中亦自饶和婉。这须分别观之。所以这歌与诵的两种和谐,虽其间有些距离,也不完全是两回事——话虽如此,自来谈论这方面的,以我所知,似都为片段,东鳞西爪,积极地发挥的少,系统地研究的更少。我们并不曾充分掌握、分析过这两千多个词调啊。
四它在最初,是接近口语的。它用口语,亦用文言;有文言多一些的,有白话多一些的,也有二者并用的。语文参错得相当调和,形式也比较适当。这个传统,在后来的词里一直保持着。五、七言体所不能,或不易表达的,在词则多半能够委曲详尽地表达出来。它所以相当地兴旺,为人们所喜爱,这也是缘由之一。
五它在最初,是相当地反映现实的。它是乐歌、徒歌(民歌),又是诗,作者不限于某一阶层,大都是接近民间的知识分子写的。题材又较广泛。有些作品,艺术的意味、价值或者要差一些,但就传达人民的情感这一角度来看,方向本是对的。
看上面列举的不能不算做词的优点,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词在数量上或质量上已大大地发展了。但它们是否已将这些特长发挥尽致了呢?恐怕还没有。要谈这问题,先当约略地探讨一般发展的径路,然后再回到个别方面去。
一切事物的发展,本应当后起转精,或后来居上的,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毫无疑问,文艺应当向着深处前进,这是它的主要方向;却不仅仅如此,另一方面是广。“深”不必深奥,而是思想性或艺术性高。“广”不必数量多,而是反映面大。如从来论诗,有大家、名家之别。所谓“大家”者,广而且深;所谓“名家”者,深而欠广。一个好比盘结千里的大山,一个好比峭拔千寻的奇峰。在人们的感觉上,或者奇峰更高一些;若依海平实测,则大山的主峰,其高度每远出奇峰之上,以突起而见高,不过是我们主观上的错觉罢了。且不但大家、名家有这样的分别,即同是大家,也有深广的不同。如杜甫的诗深而且广,李白的诗高妙不弱于杜,或仿佛过之,若以反映面的广狭而论,那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词的发展本有两条路线:一、广而且深(广深),二、深而不广(狭深)。在当时的封建社会里,受着历史的局限,很不容易走广而且深的道路,它在文士们手中便转入狭深这一条路上去;因此就最早的词的文学总集《花间集》来看,即已开始走着狭深的道路。欧阳炯《花间集序》上说:
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五百首……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曲子词”为词的初名。“曲”者,声音;“词”者,文辞(辞);称“曲子”者,“子”有“小”字义,盖以别于大曲。这里在原有的“曲子词”上面加上“诗客”二字,成为“诗客曲子词”,如翻成白话,便是诗人们作的“曲子词”,以别于民间的歌唱,这是非常明白的。欧阳炯序里提出“南朝宫体”“北里倡风”的概括和“言之不文”“秀而不实”的批评,像这样有对立意味又不必合于事实的看法,可以说,词在最初已走着一条狭路,此后历南唐两宋未尝没有豪杰之士自制新篇,其风格题材每逸出《花间集》的范围;但其为“诗客曲子词”的性质却没有改变,亦不能发生有意识的变革。“花间”的潜势力依然笼罩了词坛千年。
我们试从个别方面谈,首先当提出敦煌曲子。敦煌写本,最晚到北宋初年,却无至道、咸平以后的;这些曲子自皆为唐五代的作品。旧传唐五代词约有一千一百四十八首(见近人林大椿辑本《唐五代词》),今又增加了一百六十二首。不但数量增多了,而且反映面也增广,如唐末农民起义等,这些在《花间集》里就踪影毫无。以作者而论,不限于文人诗客,则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调子而论,令、引、近、慢已完全了,如《凤归云》、《倾杯》、《内家娇》都是长调,则慢词的兴起远在北宋以前。以题材而论,情形已如上述,“其言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亦根据王说),可破《花间集序》宫体、倡风之妄说。过去的看法是,词初起时,其体为小令,其词为艳曲。就《花间集》说来诚然如此,但《花间集》已非词的最初面目了,因此这样的说法是片面的。
第2章 前 言(2)
以文章来论,有很差的,也有很好的。有些不下于《花间集》温、韦诸人之作,因其中亦杂有文人的作品。有的另具一种清新活泼的气息,为民歌所独有,如本书上卷第一部分所录,亦可见一斑。它的支流到宋代仍绵绵不断,表现在下列两个方面:一、民间仍然作着“曲子词”。这些材料,可惜保存得很少,散见各书,《全宋词》最末数卷(二九八至三○○卷),辑录若干首,如虽写情恋,当时传为暗示北宋末年动乱的,如写南宋里巷风俗的……反映面依然相当广泛。若说“花间”派盛行之后,敦煌曲子一派即风流顿尽了,这也未必尽然。二、所谓“名家”每另有一种白话词,兼收在集子里,如秦观的《淮海居士长短句》、周邦彦的《清真词》都有少数纯粹口语体的词,我们读起来却比“正规”的词还要难懂些。可见宋代不但一般社会上风尚如此,即专门名家亦会偶一用之。至于词篇,于藻饰中杂用白话,一向如此,迄今未变,又不在话下了。陈郁《藏一话腴》评周词说:“美成自号清真,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伎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是雅俗并重,仍为词的传统,直到南宋,未尝废弃。
如上所说,“花间”诸词家走着狭深的道路,对民间的词不很赞成;实际上他们也依然部分继承着这个传统,不过将原来的艳体部分特别加大、加工而已。一般说来,这些词思想性差,反映面狭。但其中也有表现民俗的,如欧阳炯、李珣的《南乡子》;也有个别感怀身世的,如鹿虔的《临江仙》,并非百分之百的艳体。至于艺术性较高,前人有推崇过当处,却也不可一概抹杀。
此后的发展也包括两个方面,举重点来说:其一承着这传统向前进展,在北宋为柳永、秦观、周邦彦,在南宋为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等;其二不受这传统的拘束,有如李煜、苏轼、辛弃疾等。这不过是大概的看法,有些作家不易归入哪一方面的,如李清照、姜夔。这里拟改变过去一般评述的方式,先从第二方面谈起。
“南唐”之变“花间”,变其作风不变其体——仍为令、引之类。如王国维关于冯延巳、李后主词的评述,或不符史实,或估价奇高;但他认为南唐词在“花间”范围之外,堂庑特大,李后主的词,温、韦无此气象,这些说法还是对的。南唐词确推扩了“花间”的面貌,而开北宋一代的风气。
苏东坡创作新词,无论题材、风格都有大大的发展,而后来论者对他每有微辞,宋人即已如此。同时如晁补之说:“苏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辞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稍晚如李清照说:“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耳,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③若依我看来,东坡的写法本是词发展的正轨,他们认为变格、变调,实系颠倒。晁、李都说他不合律,这也是个问题。如不合律,则纵佳,亦非曲子,话虽不错,但何谓合律,却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东坡的词,既非尽不可歌;他人的词也未必尽可歌,可歌也未必尽合律,均屡见于记载。如周邦彦以“知音”独步两宋,而张炎仍说他有未谐音律处①,可见此事,专家意见纷歧,不适于作文艺批评的准则。至于后世,词调亡逸,则其合律与否都无实际意义,即使有,也很少了,而论者犹龂龂于去上阴阳之辨,诚无谓也。因此东坡的词在当日或者还有些问题,在今日就不成为问题了。胡寅说:“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这是词的一大进展。
李清照在《论词》里,主张协律;又历评北宋诸家均有所不满,而曰“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似乎夸大。现在我们看她的词却能够相当地实行自己的理论,并非空谈欺世。她擅长白描,善用口语,不艰深,也不庸俗,真所谓“别是一家”。可惜全集不存,现有的只零星篇什而已。至于她在南渡以后虽多伤乱忧生之词,反映面仍尚觉未广,这是身世所限,亦不足为病。
南宋的词,自以辛弃疾为巨擘。向来苏辛并称,但苏、辛并非完全一路。东坡的词如行云流水,若不经意,而气体高妙,在本集大体匀称。稼轩的词乱跑野马,非无法度,奔放驰骤的极其奔放驰骤,细腻熨帖的又极其细腻熨帖,表面上似乎不一致。周济说他“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其所以慷慨悲歌,正因壮心未已,而本质上仍是温婉,只变其面目使人不觉罢了。照这样说来,他骨子里还是一贯的。稼轩词篇什很广,技巧很繁杂,南宋词人追随他的也很多。在词的发展方面,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作家。
姜夔的词在南宋负高名,却难得位置,评论也难得中肯。如宋末的张炎应该算是知道白石的了,他在《词源》里,说白石词“清空”、“清虚”、“骚雅”、“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等,似乎被他说着了,又似乎不曾,很让人觉得渺茫。白石与从前词家的关系,过去评家的说法也不一致,有说他可比清真的,有说他脱胎稼轩的。其实为什么不许他自成一家呢?他有袭旧处,也有创新处,而主要的成绩应当在创新方面。沈义父《乐府指迷》说他“未免有生硬处”,虽似贬词,所谓“生硬”已暗逗了这消息。他的词,有个别反映了当时的现实,只比稼轩要含蓄一些,曲折一些。他的创作理论,有变古的倾向,亦见于本集自序,说得也很精辟。
上面约略评述的几个词家,都不受“花间”以来传统的拘束。他们不必有意变古,而事实上已在创新。至于所谓正统派的词家,自“花间”以来也不断地进展着,并非没有变化,却走着与过去相似的道路。这里只重点地略说三人,在北宋为柳永、周邦彦,在南宋为吴文英。其他名家,不及一一列举了。
柳永词之于《花间集》,在声调技巧方面进展很大。如《花间集》纯为令曲,《乐章集》慢词独多,此李清照所谓“变旧声作新声”也。柳词多用俗语,长于铺叙,局度开阔,也是它的特点。就其本质内容来说,却不曾变,仍为情态香艳之词,绮靡且有甚于昔。集中亦有“雅词”,只占极少数,例如本书中卷所录《八声甘州》。
周邦彦词,令、慢兼工,声调方面更大大地进展④。虽后人评他的词,“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固有道着处,亦未必尽然。周词实为《花间集》之后劲,近承秦、柳,下启南宋,对后来词家影响很大。
一般地说,南宋名家都祖《清真》而祧《花间》,尤以吴文英词与周邦彦词更为接近。宋代词评家都说梦窗出于清真,不仅反映面窄小,艺术方面亦有形式主义的倾向。如清真的绵密,梦窗转为晦涩;清真的繁秾,梦窗转为堆砌,都是变本加厉。全集中明快的词占极少数。如仔细分析,则所谓“人不可晓”者亦自有脉络可寻,但这样的读词,未免使人为难了。说它为狭深的典型,当不为过。词如按照这条路走去,越往前走便越觉其暗淡,如清末词人多学梦窗,就是不容易为一般读者接受的。
南宋还有很多的词家,比较北宋更显得繁杂而不平衡;有极粗糙的,有很工细的,有注重形式美的,也有连形式也不甚美的,不能一概而论。大体上反映时代的动乱、个人的苦闷,都比较鲜明,如本书下卷所录可见一斑。不但辛弃疾、二刘(刘过、刘克庄)如此,姜夔如此,即吴文英、史达祖、周密、王沂孙、张炎亦未尝不如此。有些词人情绪之低沉,思想之颓堕,缺点自无可讳言;他们却每通过典故辞藻的掩饰,曲折地传达眷怀家国的感情,这不能不说比之“花间”词为深刻,也比北宋词有较大的进展。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看法,拉杂草率,未必正确。所述各家,只举出若干“点”,不能代表“面”,或者隐约地可以看到连络的“线”来:这“线”就表示出词的发展的两个方向。这非创见,过去词论家、评家、选家都看到了这样的事实。他们却有“正变”之说。显明的事例,如周济《词辨》之分为上、下两卷,以温、韦等为正,苏、辛等为变。这样一来,非但说不出正当的理由,事实上恰好颠倒了。他们所谓“正”,是以《花间集》为标准而言,其实《花间集》远远不够“正”。如陆游说:
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至此,可叹也哉!或者出于无聊故耶。
《花间集》如何可作为词的标准呢!《花间集》既不足为准,则正变云云即属无根。我们不必将正变倒过来用,却尽可以说,苏、辛一路,本为词的康庄大道,而非硗确小径。说他们不够倒是有的;说他们不对却不然。如陈无己说:
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
“要非本色”,即使“极天下之工”也还是不成,这样的说法已很勉强;何况所谓“本色”无非指“花间”、柳七之类,非真正的本色。本色盖非他,即词的本来面目,如今传唐人“曲子”近之。它的反映面广阔,岂不能包后来苏、辛诸词在内?因此,过去的变化,其病不在于逸出范围,相反地,在于还不够广阔。
词的本色是健康的,它的发展应当更大,成就应当更高。其所以受到限制,首先关键在于思想;其次,形式方面也未能充分利用。以历史的观点,我们自然不能多责备前人。过去的各种诗型,这里所说“曲子词”以外,尚有散曲、民歌等,都有成为广义新诗中一体的希望。
关于选释本的一些说明
《唐宋词选释》自唐迄南宋,共二百五十一首,分为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又分为三部分:一、唐,二、《花间集》,三、南唐,共八十七首。中、下卷为宋词,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题为“宋词之一”,下卷题为“宋词之二”,即相当于北宋和南宋。其所以不曰北、南,而分一、二者,因南渡词人正当两宋之际,其属前属后每每两可,不易恰当。其反映时代动荡的作品大部分录在下卷。中、下两卷之区别,也想约略表示出两宋词的面貌,有少数作家不专以其年代先后来分。如叶梦得生年较早,今所录二首均南渡以后之作,故移下卷。张孝祥生年稍晚,所录《六州歌头》作于1163年,《念奴娇》作于1166年,时代均较早,且反映南宋初年政治情况,故置韩元吉诸人之前。
因本书主要为提供古典文学研究者参考之用,做法与一般普及性的选本有所不同,选词的面稍宽,想努力体现出词家的风格特色和词的发展途径。但唐宋词翰,浩如烟海,今所选二百五十余篇,只是一勺水罢了,真古人所谓“以蠡测海”。词的发展途径(如上文所说),本书是否体现出来了呢?恐怕没有。即以某一词家论,所选亦未必能代表他的全貌。例如中卷柳永词,取其较雅者,看不出他俚俗浮艳的特点;下卷吴文英词,取其较明快者,看不出他堆砌晦涩的特点。这也是一般选本的情况,本书亦非例外。
下文借本书说明一些注释的情况。
作“注”原比较复杂。有些是必须作注的。以本文为例,如姜夔的《疏影》:“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设若不注“那人”是谁,谁在睡觉?又如辛弃疾的《鹧鸪天》“书咄咄”句用晋殷浩事,一般大都这样注;但殷浩“咄咄书空”表示他热中名利,和辛的性格与本篇的词意绝不相符,若不作注,就更不妥了。有些似乎可注可不注,如引用前人之句说明本句或本篇。这个是否必要呢?依我看,也有些必要,我不避孤陋之诮,在这选本中妄下了若干条注。虽然分量似已不少,离完备还差得多。
前人写作以有出典为贵,评家亦以“无一字无来历”为高。互相因袭,相习成风,过去有这样的情形,其是非暂置不论。其另一种情形:虽时代相先后,却并无因袭的关系。有些情感,有些想象,不必谁抄袭谁。例如李后主《浪淘沙》中的名句“别时容易见时难”,前人说它出于《颜氏家训》的“别易会难”,引见上卷李煜此篇注③。果真是这样吗?恐怕未必。所以二者相似,或竟相同,未必就有关联,也未必竟无关联,究竟谁是偶合,谁是承用,得看具体的情况来决定。所谓“看”,当然用注家的眼光看,那就不免有他的主观成分在内了。
而且所谓“二者”,本不止二者,要多得多,这就更加复杂了。譬如以本句为甲,比它早一点的句子为乙,却还有比乙更早的丙丁戊己呢。盖杜甫诗所谓“递相祖述复先谁”也。注家引用的文句,大都不过聊供参考而已。若云某出于某,却是不敢这样保证的。
再说,可以增进了解,这情形也很复杂。如以乙句注甲句,而两句差不多;读者如不懂得甲,正未必懂得乙。其另一种情形,注文甚至于比本文还要深些,那就更不合理了。怎么会发生这类情形的呢?因为作注,照例以前注后,更着重最早的出典,故注中所引材料每较本文为古,如《诗》、《书》、《史》、《汉》之类,总要比唐诗、宋词更难懂一些,这就常常造成这似乎颠倒的情况。然所注纵有时难懂,却不能因噎废食。注还是可以相当增进了解、扩大眼光的。将“注”和“释”分开来看,只为了说明的方便,其实“注”也是释,而且是比较客观的“释”。古典浩瀚,情形繁复,有诗文的差别,有古今言语的隔阂。有些较容易直接解释,有些只能引用许多事例作为比较,使读者自会其意。如近人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其中每一条开首为解释,下面所附为原材料。其功力最深、用途最大的即在他所引许多实例,至于他的解释虽然大致不差,也未必完全可靠。我们将这些实例,比较归纳起来,就可以得出与张氏相同的结论,也可以得出和他不尽相同的结论,会比他更进一步。这样,我认为正得张氏作书之意。书名“汇释”,“汇”才能“释”,与其不“汇”而“释”,似无宁“汇”而不“释”。因若触类旁通,你自然会得到解释的。
以上所谈,是为了使读者明了注释一般的情况以及如何利用它,原非为本书的缺点解嘲。就本书来说,诚恐不免尚有错误。当选录和注释之初,原想尽力排除个人主观的偏爱成见,而忠实地将古人的作品、作意介绍给读者;及写完一看,这个选本虽稍有新意,仍未脱前人的窠臼。选材方面,或偏于消极伤感,或过于香艳纤巧,这虽然和词本身发展的缺陷有关,但以今日观之,总不恰当。而且注释中关于作意的分析和时代背景的论述,上、中两卷亦较下卷为少。注释的其他毛病,如深而不浅,曲而未达,偏而不全,掉书袋又不利落,文言、白话相夹杂等,那就更多了。自己也难得满意,更切盼读者指教。
第3章 附记
前编《唐宋词选》有试印本,至今已十六年。近人民文学出版社同志来,说要正式出版,文学研究所也表示赞同。起初我还很踌躇;为了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响应党的号召,经过思考,也就同意了。但旧本的缺点需要修整,我勉力从事,做得很慢。
现改名《唐宋词选释》,除删去存疑的两首,余未动,虽经修订,仍未必完善。如内容形式过于陈旧,解说文白杂用,繁简不均,深入未能浅出等;且或不免有其他的错误,请读者指正。
编写之中,承友人与出版社同志殷勤相助,深表感谢。
第4章 上卷 唐五代词(1)
虞美人
李 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敦煌曲子词
菩萨蛮①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②,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③。
【注释】
①这篇叠用许多人世断不可能的事作为比喻,和汉乐府《上邪》相似。但那诗山盟海誓是直说;这里反说,虽发尽千般愿,毕竟负了心,却是不曾说破。②“参”“辰”,两星名。参(shēn),参宿,在西方;辰,心宿,在东方。天体上距离约一百八十度。出没不相值,亦叫“参”、“商”。辰为商(殷商)星,见《左传·昭公元年》。参、辰本不能并见,况在白昼。③纵然具备上边所说各项条件,盟誓可以罢休,却仍不能休,还要等待三更时看见日头。一意分作两层,加重之辞。
浣溪沙
五里竿头风欲平①。长风举棹觉船行。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②。满眼风波多灼,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③。
【注释】
①“竿头”或校作“滩头”。“五里”疑为“五两”之误。五两,鸡毛制,占风具。郭璞《江赋》:“觇五两之动静。”如不改字,解释为船行五里,风忽小了,亦通。②“长风”似与上文“风欲平”矛盾,故或校作“张帆”。但张帆即无须举棹,这里恐是倒句。追叙风未平、未转顺风时的状况。逆风划船,走得很慢,所以说“觉船行”。“举棹”正和“停却棹”对,反起下文不摇船,顺风挂帆,船走快了,所以说“是船行”。两语相承,用“觉”“是”两字分点,似复非复。③梁元帝《早发龙巢》:“不疑行舫动,惟看远树来。”
望江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鹊踏枝①
叵耐②灵鹊③多语④,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⑤。比拟⑥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注释】
①“鹊踏枝”为“蝶恋花”之异名。这和后来的“蝶恋花”,句法亦颇不同,故仍其原题。②“叵”是“可”的反文,不可也;读为“不可”的合音。叵耐,不可耐。犹俗语说“叵测”,不可测。③《淮南子·氾论训》高注:“乾鹄,鹊也,人将有来客,忧喜之征则鸣。”《开元天宝遗事》:“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以为喜兆,故谓灵鹊报喜。”近代也还有这种迷信的说法。参看下宋欧阳修《玉楼春》注⑤。④原作“满语”,“满”字疑是“”之形误,欺瞒。或校作“谩”。“”与“满”较近。⑤不要和他说话,即不要听他的话。⑥“比拟”,准备。
别仙子①
此时模样,算来是秋天月。无一事,堪惆怅,须圆阙②。穿窗牖,人寂静,满面蟾光如雪。照泪痕何似,两眉双结。晓楼钟动,执纤手,看看③别。移银烛,偎身泣,声哽噎。家私事,频付嘱,上马临行说。长思忆,莫负少年时节④。
【注释】
①全篇从男子方面,追忆离别,描写对方。开首借月比人,即以月的圆缺来说明人事的变迁;以后用月影穿窗照见美人,实写临别情景,直贯篇终。②人本和月一样地圆满,所以说无一事堪惆怅,只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未免可惜,即是可惆怅。圆阙并列,却重在“阙”。“须圆阙”,须有圆缺,定有圆缺的意思,唯口气较软。须犹应也,必也,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③“看看”,转眼,估量时间之辞,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④这是总结上文的种种的叮咛嘱咐,语在虚实之间。
南歌子二首①
斜影珠帘立②,情事共谁亲?分明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③谁绾?甚人踏裰④裙?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分明殿前直说,莫沉吟。
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⑤。罗带同心自绾。被蛮儿⑥踏裰裙。蝉鬓珠帘乱⑦,金钗旧股分⑧。红妆垂泪哭郎君。信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注释】
①设为男女两方相互问答。这是民歌的一种形式,源流都很长远。词的初起,有多样不同的风格。此二首有意校字。第二首“哭郎君”以下原在另一首上,盖是错简,今校改。②“影”,原作,将“彡”搬在左边,即影字的俗写。人的影子映着珠帘。或将“影”改为“倚”,未是。
③“同心”,结子的一种式样,表示恩爱。④“裰”,补也,文义不合,当是错字。或引唐窦梁宾《喜卢郎及第》:“小玉惊人踏破裙”句校作“破”。“破”可作语助用,当轻读。⑤说面上的指痕是自己梦中弄上的。
⑥“蛮”校改字,原作“”,误。“蛮儿”,小儿。李贺《马诗》:“吾闻果下马,羁策任蛮儿。”⑦即用原第一问“斜影珠帘立,情事共谁亲”,回答第五问“蝉鬓因何乱”,章法整中有散。⑧金钗是早年丢掉的,或从前别君时所分,所以说“旧股分”。
抛球乐
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①。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②?
【注释】
①白描写法,口气神情非常婉转,不像一般的七言诗句,别具一种风格。“他”,(tuō)。②“知闻”在唐诗中,或作名词用,或作动词用,详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这里当是名词,作朋友、相知解。若释为过从结交,当动词用,就和下文“解”字相犯,一句中有了两个谓语反而费解。“淡薄知闻”是一个词组,和张书所引“琴里知闻”“酒知闻”相像。这句如翻成现代语,大略是:薄幸的相知懂得人好心吗?是承上“少年公子负恩多”,说出这首词的本意。
李 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生于碎叶城(当时属安西都护府),后迁居四川。天宝初,入长安,贺知章一见,称为“谪仙人”,荐于唐玄宗,待诏翰林。后漫游江湖间,被永王李璘聘为幕僚。璘起兵,事败,白坐流放夜郎(在今贵州省)。中途遇赦,至当涂依李阳冰,未几卒。
李白所作词,宋人已有传说(如文莹《湘山野录》卷上)。证以崔令钦《教坊记》及今所传敦煌卷子,唐开元间已有词调。然今传篇章是否果出于太白,甚难断定。今仍录《菩萨蛮》、《忆秦娥》各一首。
菩萨蛮
平林漠漠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②。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③。玉阶空伫立④,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⑤,长亭更短亭⑥。
【注释】
①漠有广阔义。“漠漠”,平远貌。②这和杜甫《滕王亭子》:“清江锦石伤心丽”,句法极类似。伤心是重笔。“伤心丽”极言文石五色的华美;“伤心碧”极言晚山之青,有如碧玉。③“人”指思念征夫的女子。孟浩然《秋登南山寄张五》:“愁因薄暮起”,又皇甫冉《归渡洛水》:“暝色赴春愁”,都和这词句意境相近。孟浩然和李白同时,皇甫冉比太白年代更后,李白恐不会袭用他们的句子。前人诗词每有一种常用的言语,亦可偶合。如梁费昶《长门怨》:“向夕千愁起”,早在唐人之先。意境亦大略相同。④过片另起,和上片“有人楼上愁”,不必冲突。如《西洲曲》:“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是在楼下;下文换韵接“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便在楼上了。这些都多方表示盼望之情。《草堂诗余》“玉阶”作“栏干”。⑤许昂霄《词综偶评》:“远客思归口气,或注作‘闺情’,恐误。又按李益《鹧鸪词》云:‘处处湘云合,郎从何处归。’此词末二句,似亦可如此解,故旧人以为闺思耳。”许亦无定见,两说并存。但释为闺情当比较合适。如许说:“楼上凝愁,阶前伫立,皆属遥想之词”,岂非全篇都是想象了。⑥《释名》卷五:“亭,停也,人所停集也。”指大道上行人休息停留的地方。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白氏六帖》卷三“馆驿门”引庾赋,并云:“言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①。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②伤别。乐游原③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④。
【注释】
①《列仙传》上:“箫史者,秦穆公时人,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一旦皆随凤凰飞去。”“娥”,美人通称,秦娥犹言秦女,指弄玉。楼、台亦通称,秦楼即秦台。②“灞陵”,汉文帝陵,在长安东,附近有灞桥,唐人折柳送别的所在。③乐游苑在汉长安东南,至唐称乐游原,一名乐游园,在长安城内升道坊龙华寺之南。曲江在同地。④汉代宫殿唐时尚有存者,如史载贞观七年太宗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见《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唐纪》)。又借汉喻唐,唐人诗中常见。篇中所云,不必泥于汉家,盖中晚唐时人伤乱之作。
韩 翃
韩翃,字君平,南阳(今属河南)人。天宝十三载(754)进士。姬人柳氏,曾为番将沙吒利所夺,后仍归韩。德宗时为中书舍人。
章台柳①
章台柳②,章台柳,往日依依③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注释】
①韩翃和柳氏赠答故事,详见许尧佐《章台柳传》(《太平广记》卷四八五)、孟棨《本事诗》。②“章台”,汉长安中街名,见《汉书·张敞传》,是繁华的地方,后来每借称妓院所在。六朝、唐人已用其事与杨柳相连。如费昶《和萧记室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崔国辅《少年行》:“章台折杨柳。”《古今诗话》:“汉张敞为京兆尹,走马章台街。街有柳,终唐世曰章台柳。故杜诗云:京兆空柳色。”(《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卷二六七柳部引。《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十三所引略同,有脱文,引杜诗“柳色”作“柳市”,出杜集别本。杜句在《八哀篇·严武》诗中。《古今诗话》已逸,疑即宋李颀《古今诗话录》,见《宋史·艺文志》)。③“依依”,柔软貌。《诗·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往日依依”从《全唐诗》本,《章台柳传》引作“颜色青青”,《本事诗》引作“往日青青”。
柳 氏
事迹见前。
杨柳枝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①,纵使君来岂堪折。
【注释】
①《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张志和
张志和,本名龟龄,字子同,金华(今属浙江)人。唐肃宗时待诏翰林。后隐居江湖间,自号烟波钓徒。著书名《玄真子》,亦以自号。
渔 父
西塞山①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②肥。青篛笠③,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注释】
①《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一引《乐府记闻》称张志和“往来苕霅间作《渔歌子》词”。西塞山在浙江湖州市吴兴区西。②“鳜鱼”,一种大口细鳞,淡黄带褐色的鱼,今呼桂鱼,即鳜之音转。③“篛笠”,篛通作“箬”,竹箬做的斗笠。
韦应物
韦应物(737—?),长安人。唐玄宗时为三卫郎。建中二年(781)为比部员外郎,出为滁州、江州刺史。贞元初(785左右)为苏州刺史,后世称为“韦苏州”。所作词仅存《三台》、《转应》数曲。
调笑令①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②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注释】
①本调“仄、平、仄”,凡三换韵。②即焉支山,在甘肃山丹县东。《史记索隐·匈奴传》:“匈奴失焉支山,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焉支”通作“燕支”、“胭脂”,本植物名,亦叫红蓝,花汁可做成红的颜料。
刘禹锡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人。贞元九年(793)登进士第,后因王叔文事贬为朗州(今属湖南)司马。元和十年(815)召还,又贬连州刺史。晚为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禹锡在朗州,曾仿民歌为新词。有《刘宾客集》。
竹枝四首①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瞿塘②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畬③。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④。
【注释】
①《乐府诗集》卷八十一近代曲辞:“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刘禹锡原作有小引。②“瞿塘”亦作“瞿唐”,长江三峡之一,在重庆市奉节县。有滟滪堆,在江心。③“畬”,麻韵,shē。杜甫《秋日夔府咏怀》:“烧畬度地偏。”钱谦益笺引旧注:“楚俗烧榛种田曰畬。先以刀芟治林木曰研畬。其刀以木为柄,刃向曲谓之畬刀。”即所谓“刀耕火种”。耕种三年,田地须休息一次,故用《尔雅》“三岁曰畬”的畬字。④“情”、“晴”谐音。古乐府诗廋词,或出谜面,或出谜底。一般多用谜面,如“见莲不分明”,莲者,怜也之类;亦有出谜底者,如“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期者,碁也。或依宋本刘集作“道是无晴还有晴”。《乐府诗集》卷八十一:“一作晴。”作两“情”者出谜底也,作两“晴”者用谜面也。亦有上“情”下“晴”,谐音互见,蕴藉出之者,如清人朱子涵《重刊明钞刘宾客文集》卷二十七作“道是无情还有晴”。“情”、“晴”形似音同,流传易误。既各有合于古乐府辞例,自不妨并存。今仍从通行本并作“情”字,而记其异文,以供参考。
浪淘沙
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①满江隈。美人首饰王侯印,尽是沙中浪底来②。
【注释】
①许浑《题峡山寺》四首之三:“蛮女半淘金。”金有矿金、沙金诸名称。淘沙金称为“淘金”或“淘沙”。②盖言王侯贵妇之金钱富贵,尽是从劳动男女在沙中浪底之辛勤劳动中得来。本篇在唐人词中,思想性殊高。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太原(今属山西)人。元和三年(808)拜左拾遗,后贬江州(今属江西)司马,移忠州(今属重庆市)刺史。后为杭州刺史,又为苏州、同州(今属陕西)刺史,以刑部尚书致仕。晚居洛阳,自号醉吟先生、香山居士。其诗早年与元稹齐名,称“元白”;晚年又与刘禹锡齐名,称“刘白”。词不多,但影响后世甚大。有《白氏长庆集》。
竹 枝
瞿塘峡口水烟低,白帝城头①月向西。唱得竹枝声咽处,寒猿闇鸟②一时啼。
【注释】
①重庆市奉节县白帝山上,西汉末公孙述据此,自号白帝,山、城因此得名。刘备伐东吴败归,就死在白帝城。用地名即景,亦有怀古意。②《水经注》卷三十四“江水”:“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李白诗《下江陵》“两岸猿声啼不住”,到唐代还是那样。“闇”,同“暗”。传世本《尊前集》,如黄荛圃旧藏明钞本,《唐宋名贤百家词》本,汲古阁本,俱作“闇”,彊村本作“闲”,盖误。残夜鸟啼,作“闇”自好。白氏本集亦作“闇”。
望江南二首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①。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②,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③,郡亭④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注释】
①“谙”,熟悉。②蓝草,蓼蓝,可制靛青。③宋之问《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作者有《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宿因月桂落”,自注云:“天竺尝有月中桂子落。”又《东城桂》诗自注:“旧说杭州天竺寺,每岁中秋有月桂子堕。”这不过是中秋晚上到天竺山中赏月罢了。④“郡亭”,在杭州,盖即虚白亭。作者有《郡亭》诗:“况有虚白亭,坐见海门山。”
温庭筠
温庭筠(812—?),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县(今属山西)人。大中初(850左右)应进士,不第。黜为方城(今属河南)尉,改隋县(今属湖北)尉,后为国子助教。卒于咸通八年(867)以前。《旧唐书》谓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词有《握兰集》、《金荃集》,今不传。唯《花间集》中尚存其词六十六首。诗与李商隐齐名,称“温李”。
菩萨蛮
小山①重叠金明灭②,鬓云欲度③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④。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⑤。
【注释】
①近有两说,或以为“眉山”,或以为“屏山”,许昂霄《词综偶评》:“小山,盖指屏山而言”,说是。若“眉山”不得云“重叠”。②承上屏山,指初日光辉映着金色画屏。或释为“额黄”、“金钗”,恐未是。③《词综偶评》:“犹言鬓丝撩乱也。”“度”字含有飞动意。④这里写“打反镜”,措辞简明。⑤“帖”,“贴”字通,和下文金鹧鸪的“金”字遥接,即贴金,唐代有这种工艺。“襦”,短衣。绣罗襦上,用金箔贴成鹧鸪的花纹。
又①
水精帘里颇黎枕②,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③。藕丝秋色浅④。人胜参差翦⑤。双鬓隔香红⑥,玉钗头上风⑦。
第5章 上卷 唐五代词(2)
【注释】
①本词咏立春或人日。全篇上下两片大意从隋薛道衡《人日》诗“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脱化。②李白《玉阶怨》:“却下水精帘”;李商隐《偶题》:“水纹簟上琥珀枕”,表示光明洁净的境界和这句相类。“颇黎”,即玻瓈、玻璃。③张惠言《词选》评注:“江上以下,略叙梦境”,后来说本篇者亦多采用张说。说实了梦境似亦太呆,不妨看做远景,详见《读词偶得》。④当断句,不与下“人胜参差翦”连。藕合色近乎白,故说“秋色浅”,不当是戴在头上花胜的颜色。这里藕丝是借代用法,把所指的本名略去,古词常见。如温庭筠另首《菩萨蛮》的“画罗金翡翠”,不言帷帐;李璟《山花子》的“手卷真珠上玉钩”,不言帘。这里所省名词,当是衣裳。作者另篇《归国遥》:“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可知。李贺《天上谣》:“粉霞红绶藕丝裙。”⑤“胜”,花胜,以人日为之,亦称“人胜”。《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翦彩为人,或镂金薄(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花胜男女都可以戴;有时亦戴小幡,合称幡胜。到宋时这风俗犹存,见《梦粱录》、《武林旧事》“立春”条。⑥“香红”指花,即以之代花。着一“隔”字,两鬓簪花,光景分明。⑦幡胜摇曳,花气摇荡,都在春风中。作者《咏春幡》诗:“玉钗风不定,香步独徘徊”,意境相近。
又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①,泪痕沾绣衣。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②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③。
【注释】
①指衣上的绣纹。②“越溪”即若耶溪,北流入镜湖,在浙江绍兴市,相传为西施浣纱处。本词疑亦借用西施事。或以为越兵入吴经由的越溪,恐未是。杜荀鹤《春宫怨》:“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亦指若耶溪。③上片写宫廷光景;下片写若耶溪,女子的故乡。结句即从故人的怀念中写,犹前注所引杜荀鹤诗意。“君”盖指宫女,从对面看来,用字甚新。柳色如旧,而人远天涯,活用经典语。见前韩翃《章台柳》注③。
又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①,卧时留薄妆。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落月明残②,锦衾知晓寒③。
【注释】
①“深处”承上“重帘”来,指帘帷的深处。“麝烟”,一作“麝煤”,都指烛花。其指香墨时另是一义。以香料和油脂制烛,叫“香烛”。作者另篇《菩萨蛮》:“香烛销成泪。”“麝烟”、“麝煤”是另一种说法。薛昭蕴《浣溪沙》“麝烟兰焰簇花钿”,可互证。②这里不必纪实,犹李存勖《忆仙姿》(《如梦令》):“残月落花烟重。”或校“花落”作“花露”,恐非。③张惠言《词选》评:“此自卧时至晓,所谓‘相忆梦难成’也。”
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①,画屏金鹧鸪②。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③。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注释】
①陈伏知道《从军五更转》:“城乌初起堞。”②“塞雁”、“城乌”是真的鸟,屏上的“金鹧鸪”却是画的,意想极妙。张惠言《词选》评:“三句言欢戚不同。”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即张氏说。李贺《屏风曲》:“月风吹露屏外寒,城上乌啼楚女眠。”词意如本此,画屏中人,亦未必乐也。③“谢家池阁”,字面似从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来,词意盖为“谢娘家”,指女子所居。韦庄《浣溪沙》:“小楼高阁谢娘家”,这里不过省去一“娘”字而已。
又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①,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②,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注释】
①“梧桐树”以下,谭献评《词辨》:“似直下语,正从‘夜长’逗出。亦书家无垂不缩之法。”谭评末句不大明白。后半首写得很直,而一夜无眠却终未说破,依然含蓄,谭意或者如此罢。②“不道”,不理会。言风雨不管人心里的痛苦。
杨柳枝
织锦机边①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②。
【注释】
①借用前秦窦滔妻苏蕙故事。苏氏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事见《晋书·列女传》。②“塞门”两句,翻用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意,更深一层。张敬忠《边词》:“二月垂杨未挂丝。”
南歌子①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②。偷眼暗形相③,不如从嫁与④,作鸳鸯。
【注释】
①谭献评《词辨》:“尽头语,单调中重笔,五代后绝响。”②这两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所以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俗称“绷子”,古言“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所以说“胸前绣凤凰”。和下面“作鸳鸯”对照,结出本意。③“形相”,犹说打量,相看。曹唐《小游仙诗》:“心知不敢一形相。”④“从”,任从。“从嫁与”,就这样嫁给他,不仔细考虑。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①。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②水悠悠③,肠断白洲④。
【注释】
①《西洲曲》:“望郎上青楼。”②“脉脉”,含情相视貌。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字当作“眽”,相视也。③与《西洲曲》“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意境相同;诗简远,词婉转,风格不同。④花白色,故称“白”。洲,水中可住的小岛。《白香山诗集》补遗卷上《送刘郎中赴任苏州》,汪立名注引《太平寰宇记》:“白洲在湖州霅溪之东南,去洲一里。洲上有鲁公颜真卿芳菲亭,内有梁太守柳恽诗《江南曲》云:‘汀洲采白,日暮江南春’,因以为名。”又白居易《得杨湖州书》诗:“白洲上春传语”;后集卷十五附白氏所作《白洲五亭记》说得很详细。这里若指地名,过于落实,似泛说较好。中唐赵微明《思归》诗中间两联云:“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满芳洲。”合于本词全章之意,当有些渊源。
韩 偓
韩偓,字致尧,一作致光,京兆万年(今属陕西)人。龙纪元年(889)进士。唐昭宗时以反对朱温贬濮州(今属山东)司马。唐亡,依王审知。自号玉山樵人。有艳体诗《香奁集》。
生查子
侍女动妆奁,故故惊人睡①,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懒卸凤凰钗,羞入鸳鸯被②。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③。
【注释】
①“故故”,故意。以为人睡着了,久待不耐,有意惊醒她。②《古诗十九首》:“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③两句写就寝后依旧不眠。金穗,灯芯结为灯花。结得过长了,有时会掉下一些火星,写残夜光景。
皇甫松
皇甫松,名一作嵩,字子奇,睦州(今属浙江)人。皇甫湜子。《花间集》称其为“皇甫先辈”(唐人呼进士为“先辈”,见《资治通鉴》卷二六七)。
浪淘沙
滩头细草接疏林,浪恶罾船①半欲沉。宿鹭眠鸥飞旧浦②,去年沙嘴是江心③。
【注释】
①“罾船”,扳罾的船。《汉书·陈胜传》颜师古注:“罾,鱼网也,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音曾。”②“浦”,大水有小口别通,亦可作水边解。参看下孙光宪《菩萨蛮》注⑨。③现在的沙嘴(沙滩)当去年还在江心,言江沙淤积得很快。汤显祖评《花间集》:“桑田沧海,一语道破。”
望江南
兰烬①落,屏上暗红蕉②。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③,人语驿边桥④。
【注释】
①灯烛之芯结花如兰。李贺《恼公》:“蜡泪垂兰烬。”王琦注:“兰烬,谓烛之余烬状似兰心也。”②《格致镜原》卷六八引《益部方物略记》:“红蕉于芭蕉盖自一种,叶小,其花鲜明可喜(即今之美人蕉),蜀人语染深红者谓之蕉红。”这里“红蕉”,盖亦指颜色,犹言蕉红。残夜灯昏,映着画屏作深红色。③白居易《寄殷协律》诗自注:“江南《吴二娘曲》云:‘暮雨萧萧郎不归。’”《诗·郑风·风雨》:“风雨潇潇。”“潇潇”、“萧萧”字通,雨下得很急。④骑马以传递公文叫“驿传”,沿途供他们休息的所在叫“驿舍”,或临水有桥叫“驿桥”。
又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①。梦见秣陵②惆怅事③,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注释】
①“帘旌”,帘额,即帘子上部所缀软帘。白居易《旧房》:“床帷半故帘旌断。”李商隐《正月崇让宅》:“蝙拂帘旌终展转。”②“秣陵”,即金陵,今南京市。③下边所写梦境本是美满的,醒后因旧欢不能再遇,就变为惆怅了。用“惆怅事”一语点明梦境,又可包括其他情事,明了而又含蓄。
采莲子
菡萏香连十顷陂①举棹②,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
【注释】
①《尔雅·释草》:“荷,芙蕖……其华菡萏。”《诗·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菡萏。”陂,水边堤岸。分言之,荷花含苞的叫菡萏,盛开的叫芙蕖,但通言没有分别。②“举棹”、“年少”,叶韵,都是《采莲子》例有的“和声”。
又
船动湖光滟滟①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②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③年少。
【注释】
①“滟滟”,光动摇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滟滟随波千万里。”②“信船流”,犹“任船流”。女子忘却划船,任它自流。③“半日羞”,羞了好一会儿。倒装句法。
韦 庄
韦庄(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属陕西)人。广明元年(880)黄巢破长安,庄在都中,有《秦妇吟》记其事。唐昭宗乾宁元年(894)成进士。蜀王建称帝,庄为宰相。在成都时曾居杜甫草堂故址,故诗集号《浣花集》。
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
高书东